知我【原创】
俞伯牙依然站在这川烟雨之中,四野是雾凇沆砀,江上只有身前这一点渔火明灭,船头的犀角香静静燃着。
这夜无风无月,也没有一船的清梦压过满天星河。目所及处,人踪不见,白鹭飞绝,天地一派寥落。
他抚过怀中三尺古琴,那琴身出自上古伏羲帝之手。上取五星之精,凤皇梧桐,下送长流之水,瑶池仙魄,候七十二日,终成惊世之乐。
水波浩荡,雾影婆娑,他又想起了年少时,在东海蓬莱听涛练琴的日子。他坐在海崖前的碣石之上,七七四十九日,终于悟出伯邑考添弦的幽怨,武王伐纣的激昂。
那一年的蓬莱仙岛,知音还未出现,师父笑着对他说,琴学成了。
回忆和痛楚奇怪地杂糅在一起,眼前的浓雾似乎突然在一点点消散,舷上的一盏孤灯霎那间变得光芒万丈,照亮了岸上的万古长夜。
无边的黑暗里,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,清瘦颀长,衣袂被江风吹得翩跹,冠玉一般的脸上,漾着一弯浅笑。
他欣喜若狂,那一声呼唤却不知为何如鲠在喉。故人明明天人永隔,如今又似乎,触手可及。
焦急之下,他拨动了第一根弦。
那一声是月小山高,鸟出幽篁,倏尔有桂子飘落,南山秋。鼓琴人在一棵老松下,孤傲寂寥。
他揉着弦,片刻清风霁月般的少年跌撞入眼帘,身后背着一筐木柴,拱手道一声公子擅琴,那双含笑的眸子灿烂过三春的东风。
而雾气蒸腾,眼前的故人笑意似乎比当时更盛,他如癫如狂,急扫琴上弦,飘渺乐声里,他仿佛透过烛火看到了明月山间,朝思暮想的少年在这曲高山流水里阖上了眼。
少年音容如昨,他说,公子的琴,素有泰山般巍巍之志,又有长河般洋洋之气。
他说,但今日,公子心有旁骛,不在山水间。
俞伯牙顿时愣了神,夜色乍然明媚,心底的情愫也逐渐映照得明朗,他却没能宣之于口。
回忆和琴声到这里都戛然而止。
俞伯牙的弦断了。
船头的香燃尽,抬眼哪里有什么故人,只有一柄垮了音的好琴,一阵江渚微风,和一片灰蒙蒙的山色。
他的悲怆早就在这一夜熬尽,天地惨然寂静。仰天大笑后回首,满目荒凉,岸上又何来那听琴的人?
天光乍破第一道光,催开这漫漫长夜,月湖上响彻一声凤凰陨落的哀鸣,久久不散。
从此这世间再无那把古今独绝七弦的焦尾。
此曲终兮不复弹,三尺瑶琴为君死。
“子期死,伯牙摔琴绝弦,终身不复鼓琴,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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